不久之前,有位编辑老师给我发信息。
“用玉米结稿费吧。”这就是信息内容,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它漂浮在白得发青的聊天背景上,感到困惑。完全没有铺垫,一上来就是这样一句,是什么意思?往上翻聊天记录,是交稿和修改的来往对话。想想看,现在似乎确实到了该收稿费的时候。
但玉米是个什么意思?
“玉米?”我回复。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问,“咱们见面聊。”
“什么时候都有时间。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时间。午夜也可以。”我回复过去。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我登记的是灵活就业;对刚认识的陌生人,自我介绍是从事自由职业。但实际上,只是失业、无业、家里蹲罢了。“上性命的家里蹲,这就是人生。”某位作者似乎这样写过。
我实在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许是翻译的问题,但大概只是为了听起来帅气吧。可惜并不帅气。话说回来,还有人声称:“人的一切不幸都来源于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不懂得安安静静地呆在屋里。”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这句是什么意思。
扯远了,回到正题。因为无业,我时间安排非常灵活,只要配合编辑即可。她定下来,我们周三中午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馆见。
没错,我有时间。“你拥有所有人都拥有的——一生的时间。”某本漫画里似乎有这样一句,要么就是在歌词里,但是,我理解错了。周三中午,我和编辑老师在咖啡馆见了面。
她非常漂亮,长发微卷,总是会穿让人眼前一亮的裙装。一番寒暄,陷入沙发,开始摄取咖啡因后,她解释了玉米的事。
“社里运来好多玉米。”她讲,“一箱一箱的,用卡车拉来。”
莫名其妙。“是和农场定了什么协议吗?”
“不知道。”她回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玉米是运来了。我们当时在办公室,从窗口往外望,就看到装满玉米的卡车一辆一辆开过来。出版社院子里排满了一箱箱金黄的玉米,颜色非常漂亮,整个院子都满了。好像填色书。”
“填色书?”我跟不上她的思路。
“嗯,就像《秘密花园》,那种填色书不是还火过一阵吗。假设其中有一页是出版社平面图,在院子的空白里,满满地、不留缝隙地涂上金黄色,就是我当时看到的景象。满满的,一院子,金黄的玉米。”
“好多啊。”
“不止这些。”她端起咖啡,“还有更多呢。装满玉米的卡车还在继续开过来,因为楼道和院子都已经装满,没有地方卸玉米。卡车只好暂时停在社门外的路上,阻塞了交通。一眼看过去,那条路上排满了装玉米的卡车,整个堵了,水泄不通。”
“怎么办呢?”
“据说,后来没有办法,在夜里让卡车开到仓库卸玉米。把玉米存储在本该用来放书的仓库里的。”她说,“搞得现在下印时都不敢多印,因为仓库里没有地方放。但是,书的印数少,单本的成本就会变高。真没办法。”
“你们社里,为什么要这么多玉米?”我问。
“不知道。”她耸耸肩,把咖啡杯放下,“据说,本来是打算分给编辑当作新年福利的。没想到玉米这么多,反倒是编辑太少了。”
“所以打算用玉米作为稿费发给作者?”
“也要看作者同不同意。总不能人家明明不想要玉米,还强塞给人家。”她很通情达理,“你愿意吗?”
我想了想,用玉米当稿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她凑近说,“玉米不算货币。得到玉米也许可以不用交税吧。”
哦。“我想起道格·斯坦霍普讲过类似的段子。”不过他说的不是用故事换玉米,而是……算了,我还是不要细讲了,“嗯,玉米挺好的。”我说,“就用玉米结稿费吧。”
她点点头。“现在社里定的稿费标准是千字千玉米,就是一个字一粒玉米。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
一周之后,玉米送到了。
是干干净净的晒干玉米粒,装在塑料里。
我把玉米放进高压锅,炖烂吃了,味道清甜,非常可口。
吃过作为稿费的玉米,第二天早晨,我在被窝里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鸽子。
因为不熟悉飞行,我连撞了两次书架,才扑腾着飞到窗台上,钻过窗帘,望向外面的世界。也许令人惊异,也许令人安心,也许该是失望,但一切仍然照常运转。太阳才刚刚升起,地平线之上有朝霞,小区楼下的阴影却还是青灰的颜色。又是普通的一天,大概很适合鸽子飞行。我想象自己作为一只鸽子,与其他鸽子一起,在楼房上方的天空中不断地绕着莫名其妙的圈。
我一边想象着,一边还是钻过窗帘,飞到书桌上。这次飞起来自如很多,应该是开始适应以鸽子的形体生存了。我用啄下台灯和插线板的开关,又打开电脑。趁它启动的时间,飞去厨房,从水龙头喝了水,又从床上扒拉出手机。虽然不能再用指纹识别,我还是可以依靠记忆和密码的。
我打开通讯软件,告诉编辑老师:“玉米让我变成了鸽子。” 只是通知一声,不是抱怨。然后,我在电脑上打开在线笔记,踩着键盘入。
你读的这篇东西,是鸽子写的。
没错。
完
但是,记住,千别让鸽子开巴士。
作者:槟子(来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