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过《创业家》、《罗辑思维》、《怪杰》等等项目之后,申音似乎失去对人生意义的判断。他能从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身上找回来吗?
在折腾一系列新媒体项目前,申音是《创业家》杂志的主编。从纸媒出走后,他做过不少事:出品过《蛮子文摘》、与央视前主持人王凯策划过脱口秀《凯子曰》、和罗振宇创立过《罗辑思维》,还独自搞过真人秀《怪杰》。这里面最成功的要数《罗辑思维》,但如你后面所看到的,他和罗振宇因为理念不合最终分道扬镳。
最近申音做了一个新项目,叫作“镜相”,包括一系列名为《来都来了》的互联网视频。如果你去网上搜索这个节目,你会看到一档像上海东方卫视那个“老娘舅”那样的节目——申音可能不太同意这个看法,不过从娱乐的视角看,两者的内核相似度很高:观众看的大多是八卦。只不过《来都来了》把居委会一般的仲裁团队换成了专业心理咨询师,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纠纷当事人换成了理性、克制的年轻公司人。当然,申音的节目还有一些年轻元素——比如设置了一堵标签墙、采用《康熙来了》式的大字幕,还请来了综艺节目的导演。
这个节目的一个重要看点是李松蔚。在目前播出的 4 集里,他就是那个专业心理咨询师。申音让李松蔚坐在演播室里,对着摄像机为嘉宾一对一的聊天,单集节目长达四十分钟,接近于纪录片和真人秀,目前在腾讯视频已播出了 4 集,已有超过 130 次的点击。
“这次终于做了一个女性用户比男性用户多的产品(笑),挺有意思的。”申音对《好奇心日报》说。女性用户多是好事,在投资人的语境里,女性用户多意味着这个产品未来用户可能产生的购买意愿和消费频次可能会很多。
在镜相的公众号里,它的简介有些拗口——“这是一个邀请年轻人参与的、积极探索我们内心世界的新媒体实验。呈现年轻人生活的烦恼和困境。”
节目中李松蔚和嘉宾对谈
节目的宣传图
申音
李松蔚毕业于北京大学,是临床心理学方向的博士,目前在清华心理中心任教,他是一个知乎大 V。用知乎式的说法,是“知乎赞答主”。
获得这个称号的过程是这样的:2012 年,当时李松蔚正在写博士毕业论文,很焦虑,就跑到知乎上回答问题来拖延时间。拖延症加上耐心的回答,让李松蔚在知乎上获得了 20 余关注者,后来他还出了本名为《一小时外》的电子书。
与申音合作前,李松蔚的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校园。“那时我都在混高校,生活里不善言辞,甚至有些社交恐惧。申音刚找到我时,我还很吃惊,觉得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故事还是要从申音说起。
那是 2014 年,这一年对于申音来说很不顺利。出于各种原因,他没能和王凯继续合作,也和罗振宇分头忙活自己的事情,更打击他的是父亲的去世。
“父亲去世时我正在做《怪杰》。就是把擅长健身、花道、茶道、魔术的人撺掇在一块儿,给他们拍视频,也想做社群。但父亲的离开让我觉得生命最本质的东西逝去了。我开始怀疑炫酷生活方式的意义——登山插花那一套,在人生的那个时刻,有个毛用呢?”申音说。
申音所说的“炫酷生活方式”,指的就是《怪杰》。这是他离开罗辑思维 3 个月后推出的项目。分开后,《罗辑思维》在老罗的带领下转型升级,估值猛涨,申音则拿着 IDG 给的一笔启动资金,迅速推出了新节目。他没说这是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但是在当时那个情况下,他要证明点什么也再合理不过了。
他和团队找来了各领域的达人,租下北京美术馆后街的 77 剧场,为观众做演讲、介绍炫酷的生活方式。按照申音当时的想法,等演讲做大、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就可以将电商与粉丝经济相结合,这是《怪杰》的生财之道。他觉得既然能包装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包装一群人呢?然而现实很快戳穿了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计划,他发现听完演讲后实际行动的人少之又少——连那些听完 TED 和一席演讲后真正行动起来的人也不多。《怪杰》剧场做了 20 几期的时候,他做不动了。加上父亲的离世,申音对线下剧场的形式产生了怀疑,也就失去了判断力。
但怪杰的失败不完全是负面的。那半年里,申音找跟各种人聊天,同时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这一切,要拜《怪杰》里那位心理咨询师所赐。他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就是讲讲跟普通人聊天时的体会和感悟,但他的视频却是最受欢迎的。这人便是李松蔚。
“我以前太喜欢跟自己较劲了,总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控制一切。但到了一定年纪,就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人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我是跟李松蔚聊天后才学会这一点。”
李松蔚第一次见申音,就察觉到了对方的特点:“那时他有点焦虑,有点强迫,甚至还有些抑郁。”而他自己的谈话风格正好与申音相反——语速很慢,不抖腿,有时甚至是不动声色。后来在《来都来了》的节目里也是这副样子,没什么表情,音调始终控制在一个基准线上。
后来申音暂停了《怪杰》剧场,再次创业。他劝说李松蔚加入团队,共同主创了这个都市年轻人心理健康实验,就是“镜相”。
其实心理访谈节目一向有稳定的观众群。“没什么比冬天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哈哈镜配红酒,看狗血陌生人的涕泪人生更过瘾的了。”作家姜立涵在看完几集《来都来了》后,对它的评价还不错,“(这节目)确保了有趣有品,和各 TV 生活频道的家长里短拉开了距离。”
但也有很多人看了《来都来了》节目后,说它太沉闷了。“一个年轻人对着咨询师讲述自己的困扰,这一问一答竟然长达 40 分钟,没法坚持看完”。我们在开头的时候说到过《老娘舅》。说实话,论戏剧性,《来都来了》完全没有《老娘舅》里的居委会大妈吸睛。后者请大妈们用圆滑的处世经验调解纠纷,嘉宾常常剑拔弩张或潸然泪下。相比之下,《来都来了》不喜欢让嘉宾哭。只要嘉宾眼泪一打转,李松蔚就说“我们停一停”,等对方调整好了情绪再继续。这种专业和理性并不有益于节目效果,显得单一、小心翼翼。
《来都来了》每周四播出一集,节目流程渐渐完善起来,分为画相日(来访者自述)、倾谈日(与李松蔚对谈)和镜相日(视频回看)三个环节。他们不写脚本、不给嘉宾挖坑、不打断来访者。来访者则有不少相似点:他们都是 20-35 岁的都市青年、理解能力很强。这是申音的提出的标准。他不喜欢节目变成一个裁判场,只给出狗血故事和廉价的同情。他们也排斥让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豁然开朗等桥段。申音觉得,“那些东西半毛钱意思都没有。”
参加第一期节目的是一位叫 Chloe 的女孩。她男友反复提出分手,事后又央求她和好,她不知该怎么办。完成纸质问卷和前期录影后,Chloe 进入了与李松蔚的对谈环节。聊了几分钟,李松蔚察觉到了女孩性格中软弱的一面,就问她:“男友如此名目张胆,你为什么不砍死他?”Chloe 愕然:“那不是我会做出的事啊!”
这期节目于 2015 年 12 月 31 号播出,在腾讯视频上很快有了 20 次的播放量。但很多人看了这集节目,会觉得李松蔚不靠谱——他的建议没什么实质性意义,隐喻性太强。“我不是真的让她拿刀砍男友。我只是给她提出一种可能性,让她看到性格中缺失的一面。至于她愿意学多少,不是我们这个节目、甚至不是心理咨询管得了的事情。”
李松蔚始终觉得心理咨询和电视节目是不同的两件事。节目难免带有娱乐性,而心理咨询是很专业的。“很多人去做咨询,都是抱着找大师、找高僧的目的——他们希望大师做出明确的指导:到底分不分,到底离不离。其实心理咨询师没那么神。他提供的仅是一种服务,让人在这种服务里以更多元的的视角去看待问题。他们会发现生活比想象的轻松自由得多。”
他没有说自己打算和申音合作多久。
申音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着,他的同事雪扬在《怪杰》待了两年半,做市场和公关方面的工作。雪扬说,在做“镜相”之前,申音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场子,参加各路新媒体活动,帮朋友站台。他还忙着写书,给央视《在中国》、《对话》策划节目。但现在这种忙乱的局面告一段落。申音说:“我想自己的这种变化也与自己的内心有关”。
2014 年 6 月份,那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申音和罗振宇要分家了。罗振宇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挺隐晦的状态,“当时张伟平和张艺谋闹分家,还在想张艺谋为什么一言不发。时过境迁才发现,手艺人还是拿手艺说话。其他都是扯,张导牛逼。——看电影《归来》有感。”申音则在微博上说得更直接一些,“仅一年半,罗辑思维就有 200 微信用户,视频也有过亿人次观看。由于对未来发展方向,各有各的想法,罗老师有意独自运营这个项目,诸多事宜我们仍在一一协商。对于内容产业的未来,我仍然充满期待,我坚信互联网可以帮助更多有趣有料的人脱颖而出,只要初心没变,一切玩法可以重来,这场十年的互联网实验现在才刚刚展开。”
这是申音作为一个运营和他那个“被运营”的对象罗振宇之间的分歧。分家之前,罗振宇是《罗辑思维》的产品核心,吴声则是总策划,而申音负责日常运作,类似于经纪人的角色。这个合作模式只持续了一年半,他们对未来的发展思路发生了分歧:罗振宇是品牌和社群的核心,而申音希望做去中心化的社群。如果这个生意还要围绕罗振宇做下去,申音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待在那里。
现在申音和李松蔚合作,依旧是把对方推向前台,申音倒是不担心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李松蔚无意成为偶像或商人,他的个人志向是成为一名真正优秀的心理咨询师。” 李松蔚也觉得自己和申音的分工很明确,自己并没那么重要。“在整个项目里,我的角色很单纯,就是提供一双专业化的眼睛。至于这双眼睛如何使用、节目环节如何设定,是申音和他的团队决定的。”在节目研发阶段,节目组曾尝试二对一的形式,即一位咨询师共同面对两位来访者。效果不如一对一好,遂放弃了。不过接下来,节目倒是会有很多新玩儿法,可能引入新的心理咨询师,轮番承担李松蔚的角色。
所以这个节目到底以什么为核心还不好说。它既不是包装一群人——观众肯定不是来看心理咨询师如何工作的;也不会走向八卦——有心理咨询这种科学理性探讨的前提在,任何狗血戏剧化都会显得不合时宜;那个唯一的知乎大 V,则意不在此——那些慕李松蔚的名来看节目的人,能把对他的兴趣转移多少给心理学探讨本身,值得怀疑。
知乎作者“酗酒师”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节目红不了……没有鸡汤噱头,老老实实地做节目,就我这个观众看来,看不出什么出路。”对此申音的解释是:“如何慢下来做一个事情,我过去从没有试过,因为心不定。现在做‘镜相’,算是立一面镜子。”他补充说:“我们先是去制造一个场。这件事儿的命数,接下来再看。”
这话听起来,也挺像是他对自己说的。从头到尾,他一直在质疑各种过往和现实的意义,如果一件事要做下去,他可得找到一些意义才行。